那天,當他剛完成了這一天的工作,
正走進那熟悉的巷口時,赫然發現家門前一片熱鬧景象,
他看見了鄰居們的集聚與熱絡交談著,與一群群背著攝影機的記者,
在這個無名的社區聚落,在本是寧靜的夜晚時分,
面對著群聚人們的紛嚷景象,他呆站在那個暗黃的燈光下,
腦海中充滿了疑惑,也不知所措。
『他回來了,就是那一個..』
一句高分貝但卻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,讓他在短短數分鐘被團團圍住,
『請問您就是那個“悲慘”的送瓦斯工人嗎?』
『您要不要說一下您人生中的感人故事?..』
『可以請您家人出來給我們拍個照嗎?..』
攝影機的強烈燈光照在他臉上,就像電影的“刑求”現場般,
他既感到驚嚇,也感覺莫名,
在紛亂中不斷出現的問題,
他既聽不清楚,也不知道這些關於“悲慘”與“感人”的問題,
究竟該要怎樣回答。
原來,住在視障女子樓上,那位常跟著他閒聊的男子,
是位報社與雜誌專欄的特約作家,
因為那次視障女子而有的初次接觸,到爾後的日常閒聊,
這些他的生活經歷,引發了他寫作的主題構想。
於是,每一次的交談,他總默默地記錄著他的所見所聞,
一段段的紀錄累積,逐漸成為了他寫作的主題,
日積月累的組合成一篇篇描述著一處城市角落裡,
關於生活與生命觀點動人的章節,
就在這事發生的前一天,男子發表了這些文章。
在那段風平浪靜的日子裡,
報導文學的內容雖激情但並不煽情,但仍引發了新聞媒體的注意。
於是,由報紙到電視新聞,由動態簡短的新聞報導到平面媒體的深入專訪,
一個原本平凡的工人..一段原是平淡的生命..一段段那樣日常的生活經歷,
在各方媒體於解讀上的喧染﹑誇大與聳動的標題下,
一夜之間,他幾乎成為了家喻戶曉的另類“名人”。
文章與畫面放送著他送瓦斯的身影..訴說著他在悲苦生命中的奮勇向前..,
昔日那段本沒有著感人的事蹟或動人的生活奇蹟的歲月,
莫名地,成為他平淡生命中一段難以想像的神蹟。
越來越多的專訪﹑上節目的通告,
讓他已完全無法從事著原有的送瓦斯工作,
取而代之的,是他連想都不曾想過的節目酬勞。
歷經著一段段的受訪經驗,他開始由惶恐的表情,結巴的言語對話,
變的輕鬆以對,甚至可以侃侃而談。
過去那段不很幸運的生活際遇,那段讓他幾乎走向絕路的日子,
突然間,不僅變成他獨有的生命光彩,
平時偶而獲知於鄰舍的生活故事,
也成為他得以談論生命觀點的主題內容。
在這段充滿神奇的歷程中,他卻因此而看見了更多更為悲戚的生命,
更多人的際遇,也讓他更看懂了自己的生命價值,
也開始理解了自己認定的不幸命運,原是沒那樣不幸的有幸。
這些關於自己本身與在他人世界中的看見,
隨著訊息的傳播,
在許多他不知道的地方,安慰著更多他從不認識的人們心靈,
因為走過苦難,所以,他比任何人更能深切地觸及苦難生命中的痛處,
真實的內容,本沒有著那般戲劇性的張力,
但卻因為平淡,儉樸的形象,直接與懇切的言語,
反而更讓這些生活中的心得看見,
貼近了更多正在生活中正面對著不同艱難人們的心中,
並引發著更強大的共鳴,與激發著新的生命看見。
相對於那些遠地的人們,
那些熟悉他的街坊鄰居,總議論著這不過是個貧窮的送瓦斯工,
他們習於看見他本有的貧乏與那般的平淡,
總質疑與鄙夷著這樣突然的名聲與幸運的際遇。
只是,這樣有生以來最光亮的生命時刻,卻是那樣的短暫,
他,與那個天生智能障礙的弟弟,
那個總在疾病與悲傷生命中,過著日子的年邁父母,
這個“悲苦”的家庭,就在“成名”兩個禮拜後的一場無名火中,
同樣用著「不告而別」的方式,無聲無息地一起告別了這個世界。
那樣的平淡,卻深刻著一道道傷痕的生活經驗,
這樣的快速出現與離開,
引發了更強烈的議論與傳播能量,
有人覺的他福薄,命該如此,而感歎著悲苦;
有人覺的他們家其實得到了解脫,僅是在一段的悲劇中,以其悲劇收場;
有人覺的這樣平淡窮乏的生命,本不配著那個不屬於他的亮麗光環;
但有人卻在閱讀了他的生命故事後,重新看見了生命的價值,
有人因此懂了苦難的真諦,是在於成就出生命力的光輝。
他的生命見證,
成為了學生作業的作文題目﹑成為了更多作家的文字主題,
他的生命際遇曾真實地反映著苦難生活中的看見,
隨著他的離世,也隨著不同人的解讀與傳播的方式,
而擴張出更多關於生命探討的議題,
平淡的生命經驗,卻是以著不同的方式,激發出不同面向的意義,
浩瀚地影響著更廣泛的人們。
(待續)